【2018方王日／11H】鸽王之王（上）
鸽王之王
或许是从恢弘磅礴的音乐响起的时候开始，又或许是更早之前。场地中央有个身影倒下，徒留一个人伫立，“荣耀”两个大字强奸了在场每个人的视野——那一刻所有人都站在新纪元的起点，浑然不觉。
后来张佳乐跟他说，他从比赛席走下来的时候朝他们这边的看台笑了笑，他还以为王杰希看到了他们跟他挥手示意。其实，并没有。
他从比赛席里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木的，那是个下意识的笑，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音乐、礼花、人群的欢呼声以及蜂拥而来的队友所裹挟，至于朝哪个方向，怎么笑，其实都无所谓。三年前他还在张佳乐的那个位置看着一叶知秋怎样一步步让“繁花血景”土崩瓦解的，转眼间，他自己就站在了叶秋的位置，发现看台上的任何一个人对他来说的确都渺小得不值一提。反正，他就是那样突然性地笑了。
那样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只觉得自己笑了一会儿，但事后看电视回放才发现他从走出比赛席后的那几秒一直到颁奖都是笑着的——而且全队的每个人都是。
可能那个时候，整座体育馆内都没有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是稳定的。人在心绪不稳的时候就会忽略很多事情，强大而复杂的情绪翻滚在每一个人心中，致使他们表面看上去都像是正常人，但你事后问他们，没有人能给你任何细节性的描述。
无论如何，当赛季闭幕的音乐奏响，观众席开始骚动并退潮，媒体向台上的他们涌来，话筒伸向他们然后——
我是说，微草元年到了。
01. 梦中处处芬芳
胜利日后的第一天，所有人似乎都还没回过神来。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块地，人还是那些人——就是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到了第二天，王杰希才意识到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胜利日”。
方士谦在宾馆底楼餐厅碰到他的时候跟他讲，只隔了一天，就感觉好像夺冠的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一样，跟前一天早上起来时候那种热血尤在历历在目的感觉截然不同。王杰希端着咖啡走过去，说：是嘛？李亦辉放在桌上的手机开着功放，里面的报道正说着两天前的那场比赛。
“月盈则亏啊。”他在李亦辉对面坐下，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把手机阖在了桌面上，摸到桌下把视频关了。
“别理他。”方士谦端着盘子坐到李亦辉边上，里面放的是蛋挞和油条，杯子里倒的奶茶还热乎，“神经。”
王杰希笑了笑，两刀把手头蛋糕的尖儿给切了块菱形出来。
——没有倒，好兆头。
他咬了口蛋糕，喝了口咖啡，打了个嗝，深深叹了口气。
“想回家了。”
然后又打了个嗝。面色如旧，让对他对面颇为意外的李亦辉看不出什么。
“嘿，就你？等明早上了飞机没准儿又不想走了。”
王杰希换勺子一言不发地挖着蛋糕，并没有回方士谦的话。于是坐在他对面的李亦辉也低头，开始把明明已经吃完了的蛋挞的锡纸托压平。这样的沉寂在这张桌子上大概维持了有三十秒，王杰希才开口：“我干嘛要对一个有喻文州和黄少天的地方恋恋不舍。”
然后他又打了个嗝——憋气并没能让他停止局部肌肉痉挛。年轻的队长给自己猛灌了一口咖啡，内心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今天什么安排啊。”
他苟着背看着桌面，等了几秒，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却都跟哑了一样不回他话。
王杰希抬头，正看到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我没事儿啊。”方士谦说。
“我大概也就……在房间里看看片子？”李亦辉说。
“那出去转转吧。……其他人呢？”
“大概在……睡觉。”
王杰希大概是突然来了兴致，不知不觉中都不打嗝了。李亦辉没好意思告诉王杰希他室友昨天在网上打麻将打到凌晨三点。
“那我们来谈谈下赛季的训练安排好了。”
方士谦的餐刀“咔”一下劈开小面包，砍在了白瓷盘上。
“王杰希，你抖M吗？”被他瞪了的人手撑着头，颇为无辜地看着他。
“你们不是没事儿做嘛。”
完了。方士谦明明白白看到王杰希的双眼中迸发出了跃跃欲试的光，他觉得自己的刀握不住了。
“我的梦想是在三十岁前赚够五千万然后回家养老，而不是在三十岁前跟着王总您加班然后过劳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一个“哦？”了一声，一个“啊？”了一下。
“才五千万？我以为你的目标会更高一点。”
“比如？”
“王队是想叫你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先赚他一个亿。”
“拿来砌墙么？”
“砌墙，铺床，学外语。”*
“操，信不信我举报你。”方士谦左手一抬就拿手刀去削李亦辉的天灵盖，后者没皮没脸地笑着往边上躲，却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李亦辉。”王杰希面无表情地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被点到的人神情一窒，耳边本应紧随其后的那句“加训。”却迟迟未到。
“你且呆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帮你预约个七月枪毙名单。”
王杰希拍了拍他的肩，拿着空了的咖啡杯就朝取餐的地方去了。
微草夺冠后的第三天，王杰希最终还是和方士谦在客房里泡了一天。两个人窝在方士谦的那张床上看几个汽车人大战五百回合，王杰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方士谦没敢动他，抱着电脑从床的另一边爬下去，把王杰希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给他盖，然后自己往王杰希的床上一坐，于半小时后在空调间里开始瑟瑟发抖。
王杰希大概在下午五点三刻的时候醒了——很难说是被饿醒的还是被自己的梦吓醒的。
灯关着，天还没暗。光就十分潦草地从窗帘没拉严实的那条缝中透了过来。他醒了有一会儿才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狭长而灼人的一道光就如同他梦里巍峨的白影一样，高山仰止。
“喂？你人呢？”
“在经理房间打牌。”方士谦的话说了一半，声音突然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中渐行渐远，王杰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王！炸！”
“晚上吃什么。”王姓男子如此问道。
“不知道啊。——小李子。叫你呢小李子！……帮王上查查我们晚上吃啥。”
王杰希没听到李亦辉前一句“叫谁小李子呢”，但他清清楚楚听到后面一句“嗻——”，拖长了调儿从左声道飘过。
“都谁在？”
“都在。就等你醒。”
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儿，说他马上就来，果断掐了电话。
不管在哪里打比赛，回北京之前大家一起吃一顿饭总是队里的传统。
一般为了省事儿，这种全员到齐的场合不是撸串儿就是吃火锅，但毕竟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火锅哪儿不能吃，串哪儿不能撸。所以后来“出门在外，严禁火锅撸串”就成了微草不成文的规定。而微草队内长幼有序、礼让谦卑的“优良传统”，在这种时候就尤其会被发扬光大。
“要吃什么自己点。”
王杰希落座，撇了一眼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愣是碰都没碰一下。
“我只会点泡面。”李亦辉“先下手为强”，整个人都沉浸在手游里，口先开，头不抬。
“我没什么很喜欢吃的……”
“我也是。”
“……我先去下厕所。”
服务员在包房门口面带微笑地站了一会儿，说：你们先过目。就温柔地把菜单搁在了转桌的正中央，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霎时间，整个包房鸦雀无声。
中国人的饭桌，自古以来都是艺术。
而对于一堆以泡面和外卖赖以为生的宅男，“点菜”这门“一道点错，满盘皆输”的艺术，就是一棵从来没有亮过的技能树。那些眼花缭乱的图片，雾里看花的菜名——对他们来说并不比联盟下达的官方文件更好读一点。更别说要通过这屈指可数的信息量，推断出这么厚一本本子里哪些菜好吃，哪些菜不好吃，哪些值得一试，哪些是浪费钱——简直天方夜谭。
“来来来，王总。”王杰希从大众点评里抬头，正对上方士谦双手奉上的菜单后一张谄媚的笑脸。
“锅都我背了，您这副队长干什么？”
“下次我来。”
王杰希听他这么说，爽快地接过了厚重的菜单，只翻了几下就让方士谦把服务员叫了进来，一分多钟的时间，不带任何删改地报了十几个菜名。
“饮料的话……”他从菜单里抬头，晃了一眼围桌而坐的诸位，“可乐雪碧芬达各拿一瓶，再要五罐椰汁一壶茶，不够的话之后再加——哦对，茶要普洱。”厚重的菜单不轻不响“啪”地一下，被王杰希合上后躺在他的大腿上。
“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没有人说话。
“那就这样吧。”
他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目送完服务员渐行渐远的身影，方士谦转头盯着王杰希，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他妈装什么装”。
“看什么，刚才在路上问的喻文州。”
“信你有鬼。”
“真的，我昨儿个梦见他了。”
“我们前天刚抢了他们冠军和那多少来着——？”
“两百万。”李亦辉在一旁补充道。
“——和两百万奖金。哦，他今儿个就能笑嘻嘻帮你开菜单了？”
王杰希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得。”方士谦刚要爆炸，就见王杰希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抿了抿嘴跟他讲：“我之于喻文州有半喇救命之恩，人家那叫知恩图报。”
他的这句话瞬间捕获了整张桌子的注意力，就连李亦辉都从手机里抬了三秒的头，所有人都在等王杰希讲下去。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事儿？”方士谦斜着身体，手肘支着桌子，手撑着头，皱着眉头打量着王杰希，在王杰希脸上搜寻了半晌也看不出什么（事实上也只有他号称能从王杰希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
“王杰希同志，梦里什么都有。”他说。原本还想借机教育一下比他年轻两岁的队长什么“做人要脚踏实地”，要有“脚踏实地艰苦奋斗的精神”，没想到王杰希就在他眼前“嗯”了一下，然后便漫不经心翻起了手机。
整个桌子瞬间“噗”地一下。方士谦的手猛地搭在王杰希肩上，他抬头，只觉得桌面下笑声在震。
“没想到啊王杰希同志……”方士谦笑得一阵一阵的，话都一次性说不利索，“——没想到你对喻文州执念如此之深。”
王杰希面无表情，带着一种颇为慈爱的表情揉了揉他昨天才洗过的狗头，说：“没事儿，在场的诸位见者有份。”气氛瞬间就转变为了纯粹的惊悚。
“可别吧。”李亦辉一盘游戏打完，长出了一口气，两手搁在了桌面上，“队长您做的梦是规格多高要全队陪葬？”
王杰希放下手机，喝了口茶，身体前倾，手肘往桌上一搁，一副跟他们开会时的做派正色道：“是这样的，我梦见在一个白色的空间里，有个很高很高的纯白的天梯。我们都在沿着那个楼梯往上走，不止我们——还有喻文州和黄少天他们……我好像还看到了韩文清和苏沐橙。”
“原来是全联盟一起陪葬。”不知道饭桌上谁说了句，搞得王杰希自己也笑了。
“然后……”他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好像就是看着喻文州摔下去了。”
“你不是救命之恩么？这摆明了是见死不救啊。”
“啧，做梦啊，你怎么听个故事话那么多。”
方士谦摆了摆手，“好好好”地不再插嘴。
“然后，你——”
“我？”刚闭嘴的人又被点名了。
“你叫我过去。然后跟我说喻文州摔断了腿，快不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人摔断了腿就要不行了，但此刻桌子上一半的眼神都已经揶揄地粘到了方士谦身上，“更加惊悚的是，你对喻文州进行了一系列抢救之后跟我说了一句特别可怕的话。”
“什么话。”方士谦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都在抽搐。此刻，就算王杰希说他能在梦里对喻文州说“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方士谦吗”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王杰希给出的答案，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跟我说：’不行了！快把他送进宫给太医瞧瞧！’”
“操。”
方士谦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辩解，整个桌子就笑倒一片。李亦辉朝王杰希拱着手说：“高级黑、高级黑。”
“就这样喻文州还得感谢你？照这么说他应该感谢我才对吧。”最后关头，方士谦据理力争地在王杰希无厘头的梦里找逻辑，意图给自己掰回一城。
“那可不。要不是我被吓醒了，喻文州得被你送宫里去了。”王杰希说完，自己也没绷住，“扑哧”一下捂着脸笑了。方士谦一脸“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突然间，感觉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
“而且啊，我看网上周公解梦都说了——梦见从高处坠落代表这个人要高升。呵，没准下赛季的冠军就是蓝雨的了。”王杰希向后翘了翘凳子，朝门外张望了两眼，似是在看菜来了没有。
“你认真的？”
“哪儿能啊。”
*「砌墙，铺床，学外语」：源自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开篇搜查一贪官府邸，发现其墙内与被褥之下铺满人民币。该片后续剧情中有一高官于嫖娼过程中被抓现行，与警方解释曰：我来学外语。
02. 风把我压低
夺冠后的第七天，才回到北京不久的微草全队接受了《电竞之家》的专访，负责采访的依旧是他们熟悉的陈枝。
“小陈啊，工资涨了没啊。”刚进会客室的门，方士谦就不正经了起来。
“工资合同上都定死的，奖金倒没准儿有——不过能拿多少就看各位冠军老爷们配不配合了。”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站起身，对着拍她肩膀的方士谦笑着，推了推眼镜。
陈枝负责微草这边的报道也有好几年了。是个铁杆微草粉不说，主要是人比较讲道理，脾气好，所以跟大家都挺熟。虽说媒体是媒体，战队是战队，经营跟媒体的关系本来就是俱乐部免不掉的必修课，但能碰上这样一个好相处的记者，而不是喜欢跟你抠字眼、添油加醋、捕风捉影的那种——所有人都觉得老天待微草不薄。
采访上午十点开始，整一天一个个人采访过来，跟俱乐部领导层也关照过后，又在俱乐部里兜兜转转，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才正式结束。
“各位辛苦了。”陈枝走之前对着王杰希和经理深深鞠了一躬。
“客气什么。以后有的是你辛苦的。”微草的经理是一位奔着三，眼看着就要奔四的女性，又顾战队又顾家，属于十分雷厉风行的那种。
“这一天我们都盼了很久了，也得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微草的照顾。”
陈枝怔了怔，看着经理，又看到站在经理身边的王杰希也看着他。一声道别间，不知为何这个笑笑得有些艰难。
“——你也一样。”刚送走陈枝，人记者在夕阳余晖下渐行渐远的背影都没冷透，王杰希就被点名了。
“小王，这个夏天有很多工作需要战队的孩子们配合，你跟他们打声招呼。新赛季也不能懈怠，压力只会更大。”
“嗯，我知道。”王杰希垂着眼，微微点了点头，没敢去看经理。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前人所没有到过的高度。说实话，王杰希也不知道这个夏天，以及这个夏天之后他会面对什么，或许一切都也只是大同小异——该吃吃，该喝喝，该放假放假，该训练训练。但只几天的时间，他已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只在朝夕之间，这个战队就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像是一种蕴藏在联合实体中的巨大的能量，谁都不知道它究竟能有多大的威力。
“要把握住机会啊。”
机会？
怎样才叫机会？
王杰希还记得自己在微草试训的时候，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训，每次训完技术部都会根据数据进行统计排名，隔天就刷一次人——那是机会。后来进了预备队，林杰有的时候会带着方士谦来做指导，那时候微草还不具备什么争夺冠军的实力，王不留行和他银武的名声甚至大过了整个战队，两个前辈名为指导，其实也是三天两头来看他们距离战队的要求还差多远——那也是机会。
有一次方士谦没和林杰一起来，恰巧技术部放榜，王杰希听见有人在边上得瑟“低空飘过～”，下一秒就被方士谦削了脑壳儿：“低空飘过？我让你高空坠落。”虽然他只不过是那么一说，但那孩子的的确确从原来的中上排名，开始渐渐地往后掉。
那时候的王杰希狂，从来没在意过比他排名靠后的人。只是他也真的不清楚后来那从来没记住过名字的孩子后来到底去了哪里。他们就像是彗尾里的冰屑，离那最明亮的地方前端明明已经很近很近了，却还是不断有人掉队。
什么叫机会？其实王杰希也说不太清楚。那是大家都见过，却又评价不一的东西。而他觉得，极其危险。
他脑子半放空着，从一楼走到三楼。原本是打算走到会客室去看看那里有没有打扫完，刚上楼，大老远就听见那边吵吵闹闹的，显然是大家都还没走。
“干什么呢。”
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头，于是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那个蛋糕——看上去至少有十六寸大。
“来来来，吃蛋糕。”
“什么味？”
“抹茶慕斯冰激凌。”
王杰希手一指——“我要大的。”
等手里一块蛋糕吃了快有三分之一了，他才想起来：“怎么突然买蛋糕啊？”
“方神说要纪念一下。”
“啊？纪念什么。”
“我们夺冠头七啊。”
王杰希往嘴里放勺子的动作突然僵了三秒，他愣了会儿，最后还是把手头那口冰激凌抿掉了。旁边的李亦辉眼睁睁看着他缓慢地垂眸，低头盯着那块蛋糕，神色逐渐复杂。
“您能换个词儿么。”
“‘庆祝战队夺冠七天’听起来太二了。”
“……为什么不能承认你就是想吃蛋糕呢。”李亦辉在旁边咬着勺子小声含糊不清地说。
那天晚上，全队吃了最后一顿散伙饭。大热天的都不乐意吃火锅和烤肉，最后一行人竟然浩浩荡荡往商场走，去吃了自助餐。
“你说我们要是进了商场被围着要签名怎么办。”
王杰希看都没看他一眼，两手插兜，领着队伍朝前走。
“我们走了都快五百米了，有人搭理你么。”
方士谦撇了撇嘴，又说：“我还不是担心你这双大小眼。就您这眼睛，随便朝谁一扫，哎哟妈，那都是惊为天人。”
“所以我走路看路不看人啊。”王杰希垂着眼，望着地面，方士谦看着他的侧脸，竟然一时间真看不出他两只眼睛有什么差别。正这么想着，王杰希眼睛一抬就瞪了他一眼。
自助餐的过程本身乏善可陈，也是临了了，才有几个粉丝很有素质地过来要签名。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都在观望，开了个先河以后来要签名的人就多了起来，让他们比原计划晚走了二十分钟，几个人又多吃了两个冰激淋球。
等到他们把所有要签名合影的都送走了，王杰希才带着全队往外走。
“不好意思先生，你们还没结账。”
堂堂冠军队队长，竟然因为吃霸王餐这种事情在门口被人拦下，于情于理，都是面子上挂不住的。但王杰希不是普通的队长，他神色淡然，对着服务员眉头一皱，伸手一指——
“他没付过？”
服务员看了正呲牙咧嘴对王杰希发出无声抗议的人，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等一下！”方士谦说。遂拉过王杰希低声问：“为什么要我付？”
“你不付谁付？”王杰希从手机里抬头，颇为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方士谦同志，你将来可是要赚五千万的，能不能有点气量。”
方士谦简直被他整到没脾气。他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服务员脸上正挂着一脸“原来明星就这人品”的表情。或许是这份屈辱感催使着他掏出了银行卡，或许是因为先前他欠王杰希的人情也不少，反正这笔账就是算在了“微草未来千万富豪”的头上。方士谦在按完密码的一瞬间回头瞪了王杰希一眼，正瞅见后者挂着笑在跟李亦辉讲话，余光似是瞥到了他，瞬间头就转了过来，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是在问他卡刷完了没。
如果老天再给方士谦一次机会，现在的方士谦或许会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即使名誉扫地脸面全无——也不要开这个先例。
不，或许还得更早一点。
他应该告诉过去的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招惹王杰希这个人，如果不是他在很多事情上会表现得比较大条，方士谦会认为王杰希最大的特质不是“懒”，而是“记仇”。
一切的祸根就源于王杰希还在预备队的时候。其实林杰和他都清楚，这迟早都是要进战队的人。等待的只是程序，以及一个机遇——合适的时机将他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他们都相信这个少年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又或者说是在林杰不间断的影响下，方士谦逐渐如此催眠着自己，迫使自己相信的。
王杰希在单人战力表现上的优异，使得方士谦就盲目相信了林杰“团队合作可以后天培养，基本功怎么手把手教”的理论。直到他到了赛季后期，开始在林杰的授意下去跟王杰希打配合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挺好的……”打完三局后他这么干巴巴地跟王杰希说，“要是你不瞎窜就更好了。”跟他们对战的是林杰和队里的另外一位前辈。连输三盘。当着几位前辈的面，他觉得自己作为战队的正式成员，没有打击王杰希的自信心已经很好了。虽然对于王杰希那种诡谲的操作早有耳闻，也看了很多他训练时的录像，可真的等到自己上手，方士谦才发现或许做王杰希的敌人比做他的队友来得更简单一些。
“我没瞎窜。”
一句话，把方士谦梗得气结。其实王杰希多有主见他心里是有数的，早在试训的时候，即使是在魔道学者不擅长的浮空测试里这个家伙也坚持要用他熟悉的职业。但王杰希毕竟还不是正式队员。
这一句话，于方士谦看来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于是他也不紧不慢地拖长了调调，用他那之于王杰希高两厘米的身高优势斜睨着他，应了句：“哦……是嘛。”
林杰起身，说：“看看录像吧，我觉得你俩挺有前途的。”
王杰希和方士谦对视一眼，站了起来，两个人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希望渺茫。
光是这件事，王杰希就一直记到了十一假期林杰找他单独训练的时候。前两天林杰有事，让方士谦带着王杰希熟悉一下一些基本战术，顺便看看王杰希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在训练室约好的时间是九点一刻，方士谦在九点半的时候姗姗来迟，并且甚至有些自豪地觉得自己已经来得够晚了。没想到开门迎接他的不是一个等得不耐烦的王杰希，而是空无一人的训练室。他在训练室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打王杰希电话也不接，而后者又过了半个小时才顶着一张万年丧父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第一次训练就迟到啊？”方士谦自己一个人打着电脑，正眼都没瞧他。
“不好意思，睡过了。”王杰希说，赶在方士谦要冷言冷语的前一秒加上一句：“昨天晚上训练训太晚。”
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前辈对一般后辈的说辞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可惜这个语境下，三个“一般”统统不成立。
微草夺冠纪念日的第43天，方士谦回到了俱乐部。
这个时间比起前些年稍微早了些，王杰希给所有人规定的是24号，说是经理嘱咐今年的情况与往年不太一样，可能商业操作会多一些，希望大家配合。方士谦没想到的是，他提着行李到宿舍的时候，隔壁的房门正开着。
“哟。”
“……早。”王杰希抬头瞥了他一眼，笔下还在唰唰写着什么。
“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到的。你之前不是QQ上说你可能还要赶不上么？”
“后来改主意了，13号就来了。”
根据王杰希自己的说法，他当时选择微草而不是其它战队的一大理由就是俱乐部总部离家比较近。王杰希不主动说，但方士谦觉得能把懒成王杰希这样的人早十天叫过来的事一定是什么大事。
“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想起来技术部不放假。”方士谦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逻辑关系。
“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儿做，休息够了就跑过来跟他们做测试。很多数据我们都能用。尤其今年蓝雨那边成长速度很快，有很多数据都是新的。”
方士谦站了一会儿，“哦”了一声，说了句“辛苦了”，便没了下文。
从一个保级队，到被视为不会缺席季后赛的队伍，再到冠军的有力争夺者……其实如果以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微草近几年的成长简直快到不可思议。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人从技术、地缘、市场、资本多方面分析微草实力陡然提升的必要性，但其实队里的人都知道，没有王杰希这样一个队长，这些成就一个都不可能达到。
新纪元拉开序幕的时候，王杰希又站在了最前面。
方士谦看着王杰希埋头整理资料的身影，无法多说什么，除了压力，感到的还是压力。
没有人知道这种状况能保持多久，但大家都知道，这从未经历过的巅峰时刻是他们所必须经历的，而王杰希只是第一个不加掩饰地直面这个事实的人。
陈列荣誉的展示柜在新装修过后被放在了大堂里，凡是要乘电梯的人都会从它面前走过。方士谦下楼帮王杰希买饭的时候又看了一眼。
那全中国荣耀联赛的冠军奖杯，象征着业内最至高无上的荣耀被放置在展柜的最上层。它的金，是那么地沉重，只压得底下层层叠叠的银色，卑微得喘不过气来。
03. 没有结局的开始
“队长呢？”
“没见着。”
方士谦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端着自己的豆花儿坐到了窗边他最喜欢的那个位置。
其实那个位置一开始是王杰希喜欢的位置。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落地窗边上总会透出一丝冷风，那家伙觉得大早上吃饭的时候吹吹风有利于头脑清醒，又说采光好看得人心情愉悦。总而言之，是每天非坐那儿吃早餐不可的。方士谦经常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跟他同进同出，久而久之也觉得那个位置不错，除了冬天冷了些。那两个位置就成了食堂里正副队的“御用座”，非熊胆包天者不可染指。
第六赛季半决赛前夕，非要算的话，是距离上次微草夺冠的第337天——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记那个日子了。
半决赛，蓝雨对嘉世，微草对霸图。也是在上个月，王杰希第一次明着跟全队把“争夺第六赛季冠军”这件事提上议程。即使大家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当近十号人围坐在一起确立一个共同的目标的时候，这种仪式感带来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
日子过得和去年今日越来越像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三百多天里很多事情已经翻天覆地。他们在秋季赛里与蓝雨交过手，团队赛惨败，是靠着擂台才把比分勉强扳回一分。虽然早就知道喻文州接任队长后的蓝雨与魏琛时期的一定大有不同，但是铁的事实和血的教训在对“剑与诅咒”长时间的研究面前，显得后者是多么的百无一用与功亏一篑。
旧人去新人来，荣耀的世界却还是那么残酷。
那些曾经声名显赫的战队即使名字放在那里对于他们来说都像是远处延绵的巨山——比如嘉世——看着一叶知秋在大屏幕打得对手毫无招架之力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与这样老牌的巨头相比，就算年龄并没有差几岁，去年的新晋冠军也还是显得过于稚嫩，以至于光是见到这些巨人与自己同出现在一份比赛名单中，都不由地心生敬畏。
“我要不来叫你你是不是又鸽了。”
“没有的事……而且哪里来的’又’。”给他开门的人穿着夏天的短袖队服，晃着身子就朝里走。的确是已经起来的样子，但方士谦瞟了一眼大白天他书桌上大开的台灯，鬼知道他到底是早就起了没去吃饭，还是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睡过。
“我说你——”方士谦看着王杰希忽地转头，其速度之快眼神之凌厉令他把没说出口的话直接咽回了肚子里，“……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王杰希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想了想。
“我看起来很紧张？”
“反常。”他说，头一歪便看到王杰希放在桌上的资料。
“只不过没去吃早饭而已。”
“我看你勤奋程度已经快赶上张新杰了。”方士谦看他坐在床边上，看着他的背影，只怕他下一秒一躺就倒在床上。“要是实在不行你可以先休息一天，好好睡一觉，队里面我——”
“不用。”
王杰希回答地斩钉截铁，不给方士谦回旋的余地。
“今年总决赛比去年早两天。你要真想让我好好休息就别在我生日那天大清早地来敲我房门。”
打霸图的比赛最后还是进行得有惊无险。这本不算什么新闻。比起王杰希与韩文清的较量，倒是新晋治疗天才张新杰挑战“治疗之神”比较有看头一些。两相厮杀下，牧师与守护天使双双倒下，殉情之势显得中国另一端蓝雨的那场颇为平淡。
第六赛季的总决赛，终于还是到了。
蓝雨和微草——在上一赛季对桂冠的争夺之后，在第六赛季又频频交锋，甚至两大队长在那年的全明星都没被分到一个队，可谓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今年不似去年，也不似前两年——那时候满世界都知道“魔术师”要转型。今年的总决赛，不少目光都投在了“蓝雨”这支新晋强队身上。从成为季后赛常客，到能够对冠军发起有力冲击的队伍——蓝雨花的时间似乎比微草还要短。
然而另一方面，冠军队夺冠的英姿还历历在目，去年蓝雨的团队赛战术如何在短时间内被势如破竹的微草一一攻破对很多人来说也还是记忆犹新，同样的对手，不一样的时间与境地，究竟鹿死谁手还很难断言——最起码在外行人看来是这样。
总决赛，擂台赛依旧以微草全程的轻微压制开局，出人意料地以同样的态势收官。但所有人都知道，对于蓝雨来说，团队赛才是他们最大的筹码，而微草因团队赛的失利痛失江山也并非全无可能。
“你今天状态不好。”
团队赛开始前二十分钟，裁判那边开始问微草要名单。王杰希在休息室填单子，所有人几乎是鸦雀无声地围着他。
方士谦就在这时候这么走过来，一反平常嬉皮笑脸的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直言不讳地告诉王杰希他得出的结论——又或者说是事实。
王杰希抬起头看着他。那时候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也是在等着看王杰希的回答。
“就算是这样，你现在说也已经晚了。”他在常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中低头写完最后两个字，把单子递给他。“更糟糕的情况你都见过，这点算什么。”他站起来，笑了笑，很轻地把手放在方士谦的肩上。
赛后的记者发布会上，有记者问王杰希：很遗憾幸运女神这次没有眷顾微草，王队对这场比赛不知道有什么想说的？
王杰希身体前倾，凑到了麦克风前，说：“微草今年没有被幸运女神眷顾，但是去年也没有——微草获得胜利不是靠运气。”他说完，停顿了一下，麦克风还开着，所有人都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但三秒后，他把自己面前的麦克风关掉了。
错误的预判，走位的失误，以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演练过多次最后却没有打出来的配合。
王杰希根本不想多做解释，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理应说些什么。最后除了那尴尬的几秒钟，他也只不过是如往常一样履行着队长的职责，以极其官方的模版回答着记者们极其刻薄的问题罢了。
那一天距离微草夺冠正好是一年还差两天。所谓“晚节不保”，大概就是如此。
那天从体育馆回去的大巴上，方士谦问李亦辉：“你觉得王杰希现在在想什么啊？”
李亦辉白了他一眼。眼神中包括但不限于“你找死吧？”，“你还有心思想这个？”，“他想什么我怎么知道？”这三种意思。
“大概是，想杀人吧。”在方士谦执着而真诚的眼神中，李亦辉还是说了一半的实话。至于王杰希具体想剁的人是谁，他没说，也没胆子说。但他觉得方士谦明白。
“那你呢？你在想什么？”李亦辉问方士谦，只看到后者原本面无表情，却突然转过头，对他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嘴角。
“你觉得呢。当然是在想怎么一夜暴富赚到五千万啦。”
回到俱乐部，王杰希立刻马不停蹄给所有人放了一周的假，说是之后怎么办再等通知，然后立马不见人影。
这样的事情，方士谦和他都熟练得很。第三赛季刚交接班的时候发生过一次，第四赛季后半段开始改打法后诸事不顺，又发生过一次。那种深切的无力与自责，无法靠切实地做什么去弥补，只能等待时间去把它慢慢消弭。
但偏偏，有人对于这种事情无法感同身受。
“王队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从第二天早上开始流传于全队，并且到日上三竿之时也没有答案。
“你们是觉得他不像个成年人，还是你们一帮人都没断奶？”说话的时候，方士谦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对着电视嗑瓜子。
李亦辉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掏了手机出来，蒙蔽了他那双看电视的眼睛，把屏幕一个劲儿往他眼前凑。
“看清楚了，哥。算我叫你一声’哥’，您可长点儿心吧。”
方士谦空洞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在屏幕上的小红点上，然后愣了几秒，爆发出一句：“靠！”
显然，王杰希不在寝室里，手机关机，电话打不通，QQ也没消息。中庭花园，包括他们经常去的小吃街也去找过了。李亦辉打电话问了经理，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样的搜查排摸进行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还是没有一点头绪。虽然略有遗憾，但王杰希大概是真的不想让大家找到。前些天的败北还历历在目，就像李亦辉说的，其实也好，外面铺天盖地的报道都在说微草昙花一现，队长手机关机，至少说明他看不到这个，什么喻文州黄少天给他发消息他也看不到，这还挺好。
就这样，所有人都走了。
其实要不是因为王杰希，谁都不想留在这儿。七天的假说放就放，干嘛要浪费。好像从头到尾只有方士谦一个人，是真的忘了这件事。
今年总决赛比得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让他都忘了7月6号是王杰希生日。
方士谦坐在中庭花园的花坛上，手里的手机屏幕映着头顶玻璃穹顶上夕阳的余晖，他翻着通讯录，一个个，直到看到了一个他已经很久没有拨过的电话。
“啊……你好，请问您是……？”
“我找王杰希。”
王杰希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睡衣，脚上踏着拖鞋，走到玄关处看到门口的人的时候，手里的橘子剥到一半。
门口的方士谦狼狈不堪，在三四十度的天气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手里拎着个大纸盒子，刘海全都黏在了额头上。
“……生日快乐！……哎哟，你家可好找啊。”
王杰希有点愣，站在原地，显然没反应过来。倒是方士谦看他跟在新闻发布会上时候一个样子，一边气喘吁吁着，一边叫叫嚷嚷地叫他别杵着，赶紧把蛋糕拿进去。
“你怎么找到我家来的？”
“你看我这人模狗样的，第一件事倒是问我这个？”方士谦他看着王杰希那张一直很淡然的脸上竟然真的有那么一丝惊愕，都被他给气笑了。
“我打电话给林队，他告诉我的。……呵……他还说，他有看比赛，祝你生日快乐……请你，继续加油。”
》 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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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催跟约这个的时候说的要求是：一发完结，HE。后来定的企划主题是“我和你的每一天都是纪念日”。
我本可以交paro，但原则上企划我都交原著向。所以是按照规制2w写的，结果因为前段时间在忙着写论文（写了一万五后翻译翻了一万五），真的通宵也写不完了。
这其实是个励志文。横竖主催要把我砍死了我招牌也砸了，真情实感建议你们等我把后半段写完再看这篇文章。因为我现在是在完美诠释什么叫“拿通顺的文笔写屎一样的剧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