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的故事不要喜欢我的人。

关注前读置顶
文章转载出站需私信
感谢大家的喜欢

【酒茨】千人一面(短-5k)

茨木离开大江山前,送了星熊一株人面树。

 

相传古时有一个男子将自己已逝爱妾的头颅埋葬在院中,不久后竟抽了芽,开花结果后,树上的果实竟都是爱妾头颅的模样,时而嬉笑,时而垂泪,一颦一笑恰似爱妾未亡时。于是男子每日流连于树前,茶不思饭不想,终是魂不守舍,一命呜呼了。

那便是传说中的第一棵人面树。

星熊拿到那株树时,恰是早春,大江山刚从年前凛冬中退治的风波里回神,那人面树也才刚抽几尺新芽,叶间刚有凸起,青白色的,隐约间看得出些人类五官的模样。

“干嘛送我这个?”

“怕你无聊,我走了以后希望你可以天天晒晒太阳,种种花,聊聊天——安度晚年。”

星熊没好气地一巴掌呼了过去,却被那白发的大妖怪躲开了。

“这是谁?”

他接过那陶土的盆子,自然是在问茨木那株尚未长成的树。可当他再抬头时,大江山尚未被晨光照暖的春风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嘁,都他娘的事儿。”

 

也是到这人面树长得有三尺有余的时候,星熊才知道为什么茨木当初不敢告诉他。那时,这个整日在大江山上晒晒太阳种种花的妖怪才想起来,人面树这种东西,并不是随随便便把人的头往土里埋,再加上一点机缘巧合或是老天爷眷顾就能种出来的。那树上结出的人头眉目尚未分明,唇瓣和眼睑间的缝隙都尚未分开,不过只见那挺拔的鼻梁与过于突出的眉骨,他的心中便有鼓若雷鸣。

新殿落成之日,他将那盆树挪到内院,一夜春雨过后,树上的人头都已是另一番模样。

啊,果不其然。

那如火的红发尚短,却似是要把周围的叶子都焚为焦土,那过于浓密的睫毛与浅淡到了极点的眉毛,于大江山上所有劫后余生的人而言,又是何其熟悉啊。

 

在春天的尾巴上,星熊在刚修成的院子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将茨木童子在心中咒骂了八百遍。

 

那棵树终于睁开了眼睛的时候,天也渐热了。说是“终于”,并不是说星熊有多迫切地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比起这棵要命的树,他更希望那见鬼的茨木童子能回来,可是后者既没有告诉他他要去哪里,也没有告诉他他要下山做什么,只是说要去为酒吞童子处理些事情,留了这盆东西,就下山了。

长成了的人面树,是要用栽树人的血来喂的。

那人既已睁开眼,茨木童子若不回来,他便只能在这里看着一树旧人面容慢慢枯萎。想必这也不是种树的人愿意看到的。

“星熊。”他坐在廊上,被那棵树叫了声名字,抬了头,面对一树酒吞的脸,竟不知刚才叫自己的是哪个。

“茨木呢?”

星熊看着一树的人脸都出奇一致地眉头微凝,眼中带火地看着他,令他本能地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他把你交给我以后就走了。”

“嘁。”

数不清的酒吞的脸不约而同地撇开了眼,不屑一顾地或是垂目,或是抬眼,望向了别处。

 

其实要说“数不清”,也不尽然。他有悄悄地数过——在廊下听小妖怪汇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悄悄数过。有的时候数出来是十八个,有的时候是二十六个,有的时候又只数出来二十个……但他从来没那个胆子走近,绕着树走一圈,一个个认认真真地数。

茨木童子仍旧杳无音讯,星熊几乎是将这件事放在了数一数二的位置去处理。其实星熊也不懂——明明是他自己种下去的人头,又是得拿至亲至爱或是执念至深之人的血浇灌才能长出来的妖物,怎么真种出来了,喜闻乐见的人却没有要回来看一眼的意思。

“星熊,本大爷不能待在这盆里。”

他当然知道人面树不能栽在盆里。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酒吞讨论他到底是会先被饿死还是先被盆窒息而死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把这棵树种在他的院子里——星熊是断然拒绝的。

“等茨木回来就好了。”

“他人呢?”

星熊不得不再告诉他一遍还没找到茨木的消息,换来的却是不知道哪几个人面发出的冷笑。

“本大爷都已经死了,他还在瞎忙活什么?”,一个说道。

“怕是去找了一堆麻烦,又没办法独善其身。”,另一个说道。

“你有问过安倍晴明么?”,又一个问道。

“他说他在查,但是尚没有消息。”

“要是那个讨厌的阴阳师都找不到的话,大概就是死了。”星熊看着那曾经的鬼王熟悉的红色长发在暮色的风中飞舞,并没有看清刚才讲话的究竟是哪张人脸。一时间,千面如一,有些看着他,有些看着地,无一例外沉默不语。

“他说他要替你去办些事情,你究竟叫他去办了什么?“

“本大爷只记得喝了那源氏的杂碎带来的酒,中了他的计。”

他们一妖一树,只能等。

 

长着酒吞脸的人面树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每次开口几乎都是在小妖怪来报告茨木的蛛丝马迹前后,聊的也无非是退治后的大江山和有关茨木童子的种种。

他们——他和酒吞——原来似乎并不是这种关系。大江山的统治者之位虽然易主,他却也并非全然是寄人篱下的。他帮酒吞办事,却不像是手下,更像是伙伴,之所以说是伙伴,只因仍是比茨木童子口中“挚友”的级别低一等的。而今,他与这棵树,倒像是举案齐眉了。

“你可曾记得那宁怀镇的樱花酒?”

“记得。茨木那呆子变成乡绅的爱妾,倒是不知道人家碰了花就会全身起疹子,倒还乐呵地跟那里人一起喝酒。”星熊手中的酒碗顿了顿,却是不住地回起那棵树的话来。

“他拖着衣裙被整个镇子的武士追着砍的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

“就我跑得最快,等我跑出镇子都看不到你俩的人影了。”

“这倒还值得骄傲?”

“可不嘛,为自己没有像你一样陪着茨木玩儿躲猫猫而感到自豪。”他笑着回击,却只是低头看着地,那人面树好像也在笑,叶子与无数酒吞的脸在风中颤动。

“有酒吗?”

星熊抬头,无数旧人面孔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酒碗。

他既然是酒吞童子,兴许,靠酒也能喂活呢?

星熊童子那时候尚没有想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会为他一时兴起的“灵机一动”而追悔莫及。

夏日里总是阵雨不断,那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雨夜。星熊在睡梦中似乎听到有谁在怒吼,一片混乱之中有人在叫他和茨木的名字,但这并没有能够将他从梦中吵醒,酒吞和茨木总是嘲笑他作为妖怪的作息,养生得跟个老年人一样。待他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一切却如同往常一样清净。他打着哈欠,踱到廊上,下一秒便被吓得差点一脚踏空,摔到院子里。

那盆被他放在院子里的人面树,一夜间,人头落地。不仅如此,原来阴阴翳翳的树叶也落了一地,红色的发丝盖着绿,铺了满地,浸染着污泥。

他慌了,他彻彻底底地慌了。

他忙不迭地把那棵光秃秃的树干栽到地里,抓了个人来放了血,做了所有他能做的,等了一个晚上,还是于事无补。

茨木童子呢?茨木童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星熊的心里一半是慌乱,一半是惊惧。

树被他养死了。现在,他可以安安静静等着茨木回来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

呵,天又是哪天从人愿的。

 

具体点,茨木给的这棵人面树,好像和其它的不太一样。

那些个落地的人头,腐烂在泥里,又长出了新芽,过了小半年,到了来年春,连带着最初的那棵,星熊的庭院里便有了十几棵郁郁葱葱的,长着酒吞脸的人头树了。可好,这下不用靠近也能数得清了——不多不少,二十棵,全都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得见一颗颗红发如绫的脑袋在树影中摇动,就连他这个妖怪都看得渗人。

他曾想过伐去几棵,只留最初的那一棵。可他一想到这是茨木留下的,便又不敢动手了。星熊并不知道茨木到底给这人面树施了什么法才让它经久不衰,他也并不关心,这终究不是他的东西。只不过无论是这棵树,还是这新殿,似乎终不是为他所造的。退治后的大江山,实在是少了许多人气,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的相继离去也使得这座山的威名不复存在。

星熊让小妖怪教他将那些树一棵棵栽在院里,在叶间不间断地抱怨声中,亲自将他们间隔着排好。

人面树上新结出的人头与之前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不记事罢了。

那第一棵树人头落地的事情,他们曾谈论樱花酒的事情——树上新结出的酒吞统统都不记得。不过,这对星熊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搬出了那个院子,却又十分频繁地回去。他并不是有多喜欢,只是开始习惯,习惯了揣着酒坛子和酒碗,坐在树影下,和任意一位旧人回想大江山的风光,习惯头顶上那位“老天爷”摆着脸子吩咐他倒酒,习惯了被他问找没找到茨木,也习惯了听他说那些他并不在场的,他和茨木的旧事。

“晒晒太阳,种种花,聊聊天——安度晚年”,其实茨木当初已经跟他说得够清楚了,只不过彼时他还当是一句玩笑话。

 

如果真说有什么烦心事的话,那就是下雨。

人面树的每颗人头,都长着长而飘逸的红发,雨水落下,便免不得把长发黏得满脸都是。星熊曾想过要帮酒吞把头发一个个扎起来,就跟酒吞童子在世时候一样,可是却被他拒绝了。这在只有十几二十棵树的时候尚不算是问题,毕竟这大江山一年四季也不常碰上暴雨。可每到初夏的第一场阵雨轰轰烈烈的落下,那十几二十棵树便都没由来地在雨中齐声咆哮着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从第二年开始,星熊才知道,前一年那晚他以为是噩梦的怒吼并非空穴来风。

到了第三年,咆哮后的人面树又一次纷纷在夜雨中人头落地,只一春,那二十棵人头树就变成了百棵。

星熊没有说什么,依例带着大江山上所剩无几的小妖,一棵一棵,将它们栽到了院子外。

 

就这样,年复一年。

那些人头刚长出来的时候,都是青白的面容,并不长的白发,像极了茨木,也像极了酒吞完全妖化时候的模样。等人面初成,颜色一点点如血色染料般攀附,大江山上漫山遍野便都成了永不凋零的红色。那时候,山四周的人气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

山脚下原本繁华的镇子仿佛一夜间就退到了几十里外的地方。人人都说那大江山上有妖怪,是坐鬼山,那山上的树都结着鬼面,每年都有一天,整座山都在咆哮。

这些事情,只有星熊知道得最清楚,事实上,就连他也不再住在山上了。

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去看望,像山大王一样一个人巡山,在每年人类对它避之不及的时候去把那些掉在地上的人头一一收拣起来,在山上挑空栽好,直到有一年再也找不到能种的地方了,便带到他原来所住的那个院子里烧掉。他还要在每年刚结出人头的时候把每棵树都去走一遍,重新与他们说道一遍茨木走了,尚且没有回来的故事,重新与他们聊一聊,那些他早已经听过百八十遍的,他与茨木的旧事。

不过无论是几十棵、几百棵、几千棵,还是上万棵,那些人面树都无一例外地对茨木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让他们不用倾注心血也能繁衍下去的,一无所知。

星熊的养老日子一天天这么过,他就觉得,茨木实在是太聪明了。他甚至怀疑连酒吞童子一年一度的盛怒也是他设计好的,他不回来,酒吞童子自然愤怒,愤怒到了极限哪儿有不见红的道理,于是山呼海啸般的愤怒与暴雨如注碰到一起,让这难以承受的人面树人头落地,一切到了第二年重新再来。

可星熊没想明白的是——茨木童子到底在哪儿呢?他亲手栽下的树,让酒吞童子的眼睛重见太阳,他又为什么不回来?人面树,难道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再见故人,才在排山倒海的执念中孕育而生的吗?

 

这些问题的解答,出现在了很久以后的一个夏天。

那恰是盛夏的第一场雨要落下来的时候。日暮西沉,天边不再是熟悉的晚霞与火烧云,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压顶,伴着若有若无的,低沉的雷鸣。山雨欲来风满楼,难得凉爽的风朝着西北面吹着,一刻不停。

星熊从集市上回来,村中突然就不见个人影,男人们都走了,只留着妇女和儿童在半掩的窗门后踌躇。他问了人,远远地望去,只见得远处火红的山下,火光摇动。

星熊冲到山脚下的时候,火已从人群聚集的地方烧到了半山腰上。那些黑压压的人头聚在一起,只是看着,举着火把,没有人说话。

眼前的山上,火色与无边的红交织在一起,翻滚在骇人的热浪中,沉浸在铺天盖地的哀鸿遍野里。那些怒吼,啸叫,不约而同地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几十年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的名字。

 

星熊挤过人群,奔上山,一头扎进了火焰中。暴雨未至,烈焰中,所有的人面树都在哀嚎。

茨木、茨木、茨木。

星熊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名字,不仅仅是因为那千人一面的呼叫,更是因为——他在这没有鲜血的屠戮中,闻到了茨木童子的妖气,和鲜血的味道,在奔跑中若即若离,却或许又因为太多人同他一起朝思暮想,而变得刻骨铭心。他在火海与人面树的残骸中穿行,与山的咆哮一起,四处喊叫,寻找着那个久未见到的故人身影。

可是他没有找到。直至那暴雨落下,冲淡了所有萦绕在周身的茨木的气味,也没有找到。

山火并没有停止,只是在山头下稍作停歇。耳边的山呼海啸渐渐式微,人头着火,伴着雨,开始一个个无声地下落。星熊再顾不得找什么旧人,脱了衣服,裹了几颗尚未着损的红发人头,马不停蹄地下了山。

 

他走了很远,很远。直到穿过了那个山脚下的乡镇,他才敢回望那个平白空耗他几十年的地方。

那炽热的火光在雨中迷蒙,就好像黑夜中长明的灯火,用听不见的声音呼喊着那个不存在的名字,永不停歇地跳动在迷雾中。

 

他后来上了官道,最后在一个离京都很远很远,甚至比大江山更远的地方落了脚。那里的人势利又没见过世面,和大多数他见过的人类一个样儿。一路上,他拿人面树的脑袋招摇撞骗,说是失窃的酒吞童子的脑袋,拿到将军府能换不少银子,就这样一边跟人类换来好些个好东西,一边以物换物,发家致富,日子也过得无风无雨。

其中有一样物什,他当时换的时候觉得最不值当。也是在他要收拾家当卷铺盖走人的时候清点了自己的家当,才想起来有这么件东西。

那是与一个老道换的古籍,封皮破损,纸页泛黄,其中好些页都染满不知是陈年血迹还是污泥的污垢。星熊对这些东西,向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什么会跟人换来这东西的。

书里写的,无非是那些人类们津津乐道,求之若渴,在妖怪们看来却又并没有什么用的奇门妙术。那也是他第一次,一页页地看,一直看到了书的当中。

 

那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记载的也不是什么很有用,抑或是了不得的法术。

 

那一页,名曰《祭山》,写得是人类尚未完全掌握农耕时令时的一门古法。

祭山之法,即是以血肉之躯涵养山间万物,以命养山,使山间生灵可以不被天地灵气的变化所左右,使血脉与地脉,与山间万物相融。

不过,即使是再正宗不过的古法,在人类完全掌握了农耕的规律后,也就没有人用了。

 

星熊看完,深吸了一口气。

难怪,他想要在如今的院子里种那人头树,却总是种不活。

 

 

 

——终——



谨以此纪念去年生日时候,我同学送我的那个十分有趣的,会自我复制的多肉植物。

今年它拔出了半米多高的茎,今天,它……开花了。

And,我要感谢 @Truth 给我起的题目。_(:зゝ∠)_  




评论(32)
热度(222)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过气偶像長夜君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