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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亚波罗/多比欧】Leaving Sardinia - 从萨丁尼亚远行

* 原作背景,补全向

——————————



0

 

 

 

    世界初开之际,没有天也没有地,在浓雾中,只有一道金伦加鸿沟……

    他的面前是萨丁尼亚岛上的一片焦土。空气中还残存着热浪,黑烟像是从尸堆中窜出的毒龙,它沉重低缓地飞过大地,黑色的翅膀上挂满骸骨。过了很久才在极远之地坠落下去,消失在寰宇边缘那无底的深渊中。

    那是迪亚波罗能够记得的最早的一件事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书,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拿着一本神话书来到这个地方,于是就地扔掉了。

    做事要分清主次,他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东西和无聊的事上。当务之急是去一个新的地方发展生活。

    他插着口袋走过海岸,踏过街道。在海边,他脱去衬衣,在街道,他用池子中的净水洗尽布满灰尘的脸。可即使如此,他闻起来依旧像是个从采石场的煤灰堆里捡来的孩子。

    职介所的中介告诉他有一份去埃及挖石头的工作,大约是考古还是什么的,要几个稍微受过点教育,又愿意吃苦的年轻人,就是周期比较长,可能大半年都不能回家。

    埃及?

    是个他没去过的地方。

    “多比欧先生?”

    “啊是!”少年慌张地回过神,完全没有达到掩盖他走神事实的意图。

    “这份工作您看……”

    “啊我很乐意,我很乐意。”

    走出职介所,多比欧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用工合同和中介写给他的纸条。明天早上他就要去港口报道。其实他不怎么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了。他的双腿很酸,好像走了很长的路,现在他只想找个床躺下来。

    暂时先住在哪儿呢?

    他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先把自己的合同放到了包里,并决定直接去港口看看能不能就近找家旅馆。他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带了两本书,可现在包里的书就剩下一本《圣经》了,另一本大概是落在了什么地方。

    维内佳·多比欧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所以很多事情他也不去深究。但那本书的确是他很喜欢的一本,他特地从家里的书房带出来,现在丢在了外头,使得他特别遗憾。

    

    “维内佳!是你吗维内佳!马尔寇神父家的维内佳!”

    一个声音突然喊住了他,多比欧回过头,一时间并没有能认出来那个叫住他的女人是谁。她穿着肮脏不堪的围裙,头发散乱得像是刚工作完的妓女。那个中年女人绕过水果摊,穿越街道走到他面前,不顾他的退缩和窘迫热切地拉过他的手。

    “你是刚从村里来吗?”

    “额……算是吧。”

    “马尔寇神父还好吗?我一直听他提起你。听说前些天岛的另一边着火了。”

    “他……”多比欧的神色突然暗淡了下来。

    “他死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包也拿不住了,“神父……神父死了……大家都死了……”

    他捂着脸眼睛,连连后退,似乎是回想起了大火发生时的惨状。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大方善良的年轻人,此刻竟因为乡里亡故如此痛苦着,撑着墙,眼看就要跌倒在这昏暗的小巷里。

    “维内佳……”

    “你叫谁‘维内佳’?”

    中年女人面对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似乎就在一瞬间,那少年的眸子染上了狼眼一般的绿,巷内的影子像浓稠的鲜血一般染在他不知何时散乱的头发上。

    她不知道那是谁,但那不是马尔寇每次来买水果时和她提起的那个孩子。但来不及了——她的脖子被狠狠地掐住,那个少年的身形看上去竟然如此高大,力道也大得她根本挣脱不开。

    “……法……比奥……”

    一声脆响,那个女人像是个沉重的布娃娃一般被他抛进了巷子里。

    法比奥?

    她还有个儿子吗?

    迪亚波罗从尸体的头上顺下一根皮筋,把自己的头发绑好。

    在离开意大利前往埃及之前,他必须铲除所有可能在日后成为绊脚石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排队赶着来送死。

    人们好像从不在乎这个世界的秩序,运转的因果。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在这个过程中如此活着就心满意足了。于是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不必要思考结果,都不必要在乎在未来要为为那份无知的善良,或是多余的虚伪付出多么昂高的代价。

    作为神父养育的孩子,他的多比欧当然深信《圣经》胜过神话,他深谙上帝福音,深知“三位一体”者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有。神不会堙灭,不会淫乱,最终也不会被自己的造物所打败。

    但迪亚波罗对于世界的共鸣则来源于北欧神话——即使他不记得他在哪里看过这种书了。

    小时候多比欧总是被学校里的孩子欺负,他们说他是没妈的野种。多比欧问神父:“我是谁的孩子?”神父笑着,和蔼可亲地对他说:“你是主的孩子。我们都是主的孩子。”

    然而即使是主的孩子也会自相残杀,该隐杀死了亚伯,仅仅出于嫉妒。上帝为该隐的暴行而愤怒,该隐杀兄的原因上去邪恶而荒谬,但谁又能忍受父母的不公与命运的偏颇呢?

    比起晦涩难懂的《圣经》,北欧诸神的故事则好懂了很多——比如奥丁为了获得智慧可以毫不犹豫地挖掉自己的眼睛,比如弗雷为了追求葛德将胜利之剑拱手送给了史基尼尔,使其完完全全失去了魔力,比如洛基因为割了西芙的头发,最后差点拿脑袋给侏儒偿命……

    中庭的陨落在他看来完全源于诸神的自大与鲁莽。明明有着强大的力量却频频在蝼蚁面前施展,忽视长远的危机而耽于眼前的享乐。

    但他喜欢,因为这像极了真实的世界——留下的只有“结果”。

 

    你觉得呢,多比欧?

    “嗯?”19岁的少年在人流中停下步子,像是溪中突兀的顽石。

    他好像又晃神了。不知不觉他已和那位卖水果的女士道别,他一个人站在码头边——这是整个萨丁尼亚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他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上帝啊,他的手里还拿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他从哪里拿的?是那个有点面熟的女士给他的吗?

    不,不能再这样了。他将要独自远行,再这么马马虎虎可是要被老板开除的!

    他又咬了一口苹果,暗下决心,却发现自己拿着苹果的手上粘粘的。

    “这是什么?”

    苹果原先朝着手心的那面被多比欧转了过来,上面不知道是用刀还是指甲还是牙签什么的,浅浅地刻着几个字。

    “Fa……bi……ou”

    法比奥?谁是法比奥?

    少年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他认识的人里有哪个叫法比奥。但是苹果汁水粘了一手,在太阳下还变干了,打个苍蝇怕不是都能直接粘上,极其难受。

    该死的苹果,还有自己的脑子。

    多比欧只想快点把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上的苹果丢了,还有洗个手,好快点找到合适的旅馆。

    他这么想,也的确这么做了。



 

1

 

 

 

    迪亚波罗不喜欢任何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他好像坐在副驾驶上的乘客,司机却完全不听他的指挥,违背他的意志将他带向某个地方。

    可在这个比喻里的“司机”是维内佳·多比欧。

    

    到埃及的第一个晚上,迪亚波罗一个人在运河边散步。他知道自己褫夺了多比欧的身体,而后者暂且还不知道这一点。

    褫夺?

    不,不对。他才是这个身体的拥有者。多比欧只是这间屋子的房客。而他,迪亚波罗,在这个房客看不到的密室里静静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全知全能,却不会轻易让自己可爱的房客知道一切。

    多比欧才十九,他还太年轻——对于很多事情。

    埃及沿河即使是最偏僻的地方,也只有粗糙的石子和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的沙砾。不像撒丁岛或是那不勒斯的海滩有着金沙一般的海滩和月光石一般的天空。夜晚,灯塔投向浓稠的黑暗,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根金发掉进石油里。

    他得想个办法控制多比欧。缰绳得攥在他手里。

    

    多比欧醒来的时候很懵——他是被热醒的。

    埃及很热。他记得自己明明是穿着睡衣上床的,此刻却衣服裤子穿了个齐全。他昨天早早地就睡觉了,希望能早起然后准时赶到集合地点,他们会在那里搭乘卡车前往挖掘地点。可现在他非但没有早起,甚至还比原定计划晚了十五分钟。

    “怎么会这样!”

    他急急忙忙地收拾好行李,发现自己的沙滩鞋竟然是潮的,但他也没有时间管那么多了。

    好在,上帝还是眷顾他的。

 

    沙漠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营地距离勘查现场不远,距离开罗至少几十公里,补给每周通过卡车运来一次。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在地底的太阳灯下挖石头,要么就是拿着小刷子,刷与地面上除了温度没什么区别的沙。

    一开始,多比欧还很兴奋。但当他连续敲了两个星期的石头和扫了三个星期的刷子以后,他只希望能快点回意大利。

    到现在为止,他挖出过的最大的东西是半尊破损的石像。平日里连续扫个三五天能扫到一块破碎的瓦罐片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听说隔壁的一个坑里有人扫出过金子做的项链,多比欧从来没扫到,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不过想想就算找到了也不能拿走,多比欧就平衡了一点。他们的工作装没有口袋,每天进出还要过安检,被带着枪的保安搜身,何况还有至少一个半月第一批人才能回开罗。

    在考古现场待久了,多比欧也开始学习一些奇奇怪怪的迷信,多数是那些在此工作了一年以上的人口中流传出的谣言。比如每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太阳灯可以关,但是紫光灯必须开着,比如如果发现整个墓室只有你一个人,一定要念一句什么咒。

    否则会怎么样呢?

    大部分的答案是“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然后就会说起几年前的时候有个叫朱莉或是玛丽的女孩由于没有遵循这样的迷信出了什么什么意外,又或者是诸如此类的故事……

    多比欧不知道该信不信,但举手之劳,多做一下总应该是没事的,最主要的是其中没有一条迷信能够解释他怎么都抖不干净沙子的衣服,和自来到埃及开始就甩不掉的疲惫。

    黄沙、黄沙……扫不尽的黄沙。

 

 

 

    “这……这是什么?”

    没有人能解答他的问题。

    多比欧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又或者像是他经常会做的那样,出了个神。

    可这和所谓的“经常”不一样。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墓穴里,四周很暗,只有紫光灯开着,除了他以外四下只有陈列在塑料布上的尸骨——已经是晚上了,而他不知为何,一个人蹲在墓坑里,手里捧着几支陈旧的箭。他下意识地手一松,这些箭就掉在了地上。

    才十九岁的少年惊慌地往后退去,发现远处还躺着一把半埋在沙子里的弓,再远一些的出口,躺着夜间值守的保安的尸体,上面竟然盖着自己的工服。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多希望自己没有在呼吸,又或者把自己捂死过去,变成墓穴里的又一具尸体。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多比欧无法理解,可他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了。即使现在自己逃走,天一亮,当别人发现保安的尸体就会知道这里还曾有过别人,总会有人发觉他今天晚上的缺席,还有这些多出来的箭——即使拿走了,挖掘的痕迹也会被营地里驻扎的考古专家看出端倪。

    上帝啊。

    多比欧心里默念着。

    怎么就让他撞上这种死人的事情。

    他多希望自己从未离开过萨丁尼亚,从未来到过埃及。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抱起了眼前的弓和箭,使劲用脚把地上的痕迹踩平。

    

    「嘟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

    维內佳·多比欧的汗毛在那一刻全都竖了起来。他僵在原地,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一双冰冷的手猛地捂住了你的后颈。

    发出声音的是保安尸体上的手机。

    工地已经关闭了,人走得很干净,说明现在至少是七点以后。那手机至少响了有足足三秒,多比欧才连滚带爬地过去把它从那保安的外套里掏出来。

    手机上显示的是“未接来电”。

    多比欧用双手把它捂住,但那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渗出来。

    现在按掉分明就是在告诉打电话的人,电话所有者拒绝接听。如果警察追查到,那就变相等于承认了这个时候他这个“犯罪嫌疑人”还在尸体边上。

    多比欧咬了咬牙,抓着那个手机就顺着墓道疯狂地往外跑。他的速度并不快——弓和箭都很长,墓道又很窄,那连续不断的手机铃声几乎快要把他的脑袋给弄炸了。

    就在他距离墓道尽头还有几格楼梯时,那个手机忽然安静了。多比欧知道,可他没有停下脚下的步子,他要先把这些东西藏起来,等下次供给来的时候想个办法混上车,回开罗处理掉。

    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那一刻,另一个铃声响了起来。

「嘟噜噜噜噜——」

那是墓道岔路口挂着的座机,用于地上与地下的通信,此刻在紫光灯的照耀下,木质的简陋盒子看上去像是刻着一道道黑色的伤口。

多比欧踌躇在原地,他的额头已经覆上了一片冷汗,脊背也发凉,右手攥着的手机像是一块冰凉的石头,手臂里揣着的像是一捆荆棘。

 

“喂?”

「多比欧——维內佳·多比欧。」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吟唱一般地缓慢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是他吗?是他杀了那个保安?

拿着电话的人的手忍不住地在颤抖。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说,电话那头的男人便又接着说:

「我是来帮你的。」

多比欧沉默了一会儿。

“我要怎么做?”

他仿佛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轻微地笑了一下。

「喔……多比欧——我亲爱的多比欧,」他说,「听好了,我要你回到那个墓穴——」

“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然后立刻想起了自己窘迫的处境。

是的。

除了电话里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就像是太平洋里的落水者,这时候飘过来的究竟是一个救生圈还是一具棺材都无所谓。

「回到那个墓穴,拿靠墙的桌子底下的东西放在墓穴的坑里。」

 

维內佳·多比欧又回到了那个墓室。

他找到了靠墙的桌子底下的东西——那是一包堆放在木刨花里的黏土。当他把那块土从简陋的松木箱里拿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压在那块灰白色的土下面的东西,那时候他才明白——那是一整块炸药。

真的没问题吗?炸掉?就这样炸掉整个墓穴?那些辛苦被挖出来的遗体和文物呢?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多比欧。」

电话里的男人说。

「现在,跑吧,沿着夜里的北斗星。」

 

他挂掉电话,跑到地表,抱着弓与箭,攒着手机,在漆黑的夜与黄沙中他跑啊跑,追着北斗星跑了很远。直到听见一声闷响,逐渐亮起的营火为他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后来的后来,他在沙漠中找到了一个村庄,那里的人将他送回了开罗。在那里,他听说那个考古队为了抢救文物派了很多人抢救墓穴,最后由于塌方,进去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活埋地底。

 

 



2

 

 

 

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个神秘的男人再没有打过电话来。多比欧一直等待着他的来电,每晚那些箭与弓都放在床尾的衣柜里,他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扔掉或许是个贸然的决定。

他身上的钱快花光了。事实上,从离开意大利到现在他就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他的工钱都没有结,“风餐露宿”这个词在不远的将来等着变为现实。

他算着自己身上的钱,距离买一张回意大利的船票甚至还差254埃及镑。

大不了就偷渡回去吧。

年轻人从床上跳起来,扯掉自己的橡皮筋,打开衣柜。

没有人能解释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竖着搁在衣柜角落的箭突然朝他这边倒了下来,莫名其妙地,像是那些箭有意识一样,在狭小地空间扎向了他的胸口。这一切发生地是那么突然,以至于迪亚波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即使抓住了指向他心口的那支箭,等他低头的时候,也只能看见自己被捅了个对穿的腹部。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根本无法想到其它事情。身体里清晰又强烈的异物感和鲜血如注使得他跌坐在地上。

这该死的箭到底是怎么回事?!

疼痛像是一桶从头顶浇下来的水一般突如其来,让迪亚波罗瞬间冷汗直冒。他不能去医院,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清理伤口,干脆把这支箭折断,然后快点逃出这个天杀的国家。他扶着墙走向厕所的隔间,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不,不能让多比欧知道!

他挣扎着向着厕所移动,血迹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而宽的痕迹,直到他倒在厕所门口。

 

当迪亚波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是那原先的样子。

他倒在血泊之中,四周和他晕厥之前似乎并无二致。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才过了二十分钟不到,而多比欧并没有出现。他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腹部的伤口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剧痛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地上骇人的血迹。

迪亚波罗作为正常人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发生的这一切,多比欧没有看到这一切对他来说是唯一一个好消息。现在他要花上几个小时清理这无法解释的污垢,然后,快点——把这和死人陪葬的玩意儿拿去换些钱。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

他在黑市上摆地摊。是的,摆地摊。

可能是他衣服上的血迹对于内行来说也太过触目惊心,所以暂时还没有人来赶他走。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个华灯初上的时候,该在黑市活跃的人都还没上班。

“不关你的事,老太婆。”

迪亚波罗并没有正眼看他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对方怕不是以为这里是什么普通的巷子,误打误撞地就进来兜兜转转了。

“呀呀,真是没礼貌的死小鬼呢。”

她蹲下身,看着地上的弓和箭。

“箭只有五支?”

迪亚波罗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但心底总觉得蹊跷。中年妇女的问话让他觉得这是什么颇有名号的东西,他还留了一支箭放在旅店,准备路上要是再陷入资金紧张的时候再拿过去换一点钱。

“这些全给我,我给你十万美金,怎么样?”

迪亚波罗皱了皱眉头,心下却已经被震惊到麻木了。他原以为这只是什么死人墓穴里挖出来的破烂,顶破天换个几千美元,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给他开了这样的价钱。

“你以为我是那种有眼无珠的废物吗,十万?你怎么不去死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中年妇女看着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背着的巨大的布袋里开始拿东西。

一沓、两沓、三沓、四沓……

整整六沓钞票码放在他面前。

“三十万美元!”

那个女人得胜似地看着他,像是认定他不会拒绝一般。

“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哈哈哈,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没这个心思啦,没这个心思……”

迪亚波罗咬了咬牙,把钱一股脑塞进包里,那个女人拿走了五支箭和弓,看上去对这笔交易非常满意。迪亚波罗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可他需要钱。

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黑市。

 

他马不停蹄地拿着包转身离开。他、迪亚波罗知道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笔巨额交易。

他快步朝着巷口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跑了起来。小跑着的长发男人回头,果不其然有几个当地人也毫不掩饰地正在尾随。

这条巷子很长,也很黑很乱。迪亚波罗所做的只能是快步地走,不着痕迹地甩掉追随者。

他转了个弯,绕进了一条窄巷,不料还未跨出第二步就被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白人挡住了去路。对方笑着拉住了他的包带子,迪亚波罗都来不及反抗,眼睁睁地就看到一把翻过尖儿的蝴蝶刀直直地刺了过来。

就在那刀尖距离他的肚子只有不到三厘米的那一刻,一切仿佛都停滞住了——

 

 

两天后,年轻男人回到了意大利。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乡,而是选择来到了距离萨丁尼亚最近的岛屿——托斯卡纳。

他居住的旅馆二楼有一台电话,正对着二楼的楼梯口——这与他在萨丁尼亚居住过的地方的陈设一模一样,除了打电话前要给前台付钱。

 

「你愿意为我工作吗,多比欧?」

“什么工作?”

「成为我的代理人,我的盾,我执剑的手。」

“我?我真的……可以吗?”

「我相信你,我亲爱的多比欧。你也需要相信你自己。」

“可我先前从来没有做过……”

「那就从第一个任务开始。」电话里的男人似乎完全无视了他的犹疑,「多比欧,我要你去萨丁尼亚找一个人,我想你或许认得他。他的名字叫——」

法比奥。

 

 



3

 

 

“马尔寇神父,圣母堂那边有人找。”

“这么晚了……”

“据说是从卡里利亚警察局来的。”

神父笑着转过头,指着书上的字对他说:“这里是指弥诺陶洛斯。”

“啊,那个和神牛——”

“是的,维內佳。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先记下来,我很快就回来。”

 

教堂大修的那年,多比欧十三岁。近年来定居萨丁尼亚的人逐渐变多了,原先并不具规模的教堂也因为日益增多的信徒而需要随之扩建。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在教堂后面,为了给新建的圣堂腾地方,神父的书房被敲掉了一半,原先油光滑亮而规整铺设着的木地板也被撬掉,亟待铺上水泥地基并重新铺设。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多比欧出去上厕所。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听见神父的声音从走廊尽头拐角的地方传来。

“出狱之后呢?她知道维內佳在哪儿吗?”

他的监护人对着电话问道。

“当然,当然。……但她毕竟是维內佳的亲生母亲,请您找到她之后即刻联系我。”

多比欧没有再听下去。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神父回来了。

“看到哪里了?”

“《三个弗洛伦萨人》。”

他虽然笑着,眉间却有着灯光无法驱散的阴影。

“再看一会儿就去睡吧。”

长者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发。那时候他的头发还很短,不过肩,参差不齐,像是吊兰悬垂下的叶子。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多比欧又碰见了大他好几岁的“朋友们”,说起来,他也有大半个月没碰见他们了。

“没妈的野种,今天你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马尔寇神父给你钱了吗?”

“开什么玩笑,那个老穷鬼看上去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多比欧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的木盒子,那就是个松木板钉起来的立方,上面钻了两个简单的气孔。

“这个吗?是我们家附近捡到的受伤的夜莺。马尔寇神父说要把它带到森林里去,让它回归自己的家。”

“你可真是个好心的孩子啊,多比欧。”

为首的高个青年说完,猛地拽过他的领子,尚年幼的多比欧一个没拿稳,那盒子直接掉在了海边的石板路上。

“钱呢!神父没给你钱吗!银项链或是护身符的,什么都好!你小子就想拿这些东西糊弄我们吗!信不信我把你揍到说不出‘哈利路亚’!”

“其实也可以说Prega il Signore……”

多比欧话还没说完就被揍了。几个人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透过他们拳脚之间的缝隙,多比欧只能看见那个滚到海里去的盒子。他挣扎着爬向岸边,他的“朋友们”见状,更是猛烈地对着他的脸往反方向踹,直到见他完全在地上不动了才满意。

“哼,瞧他那怂样。”

他们就把那十三岁的孩子留在了原地。他躺在地上,像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那松木盒子随着波涛越飘越远,他看着那儿,直到它的最后一个尖角缓慢地融化进了波光粼粼的海面里。

 

多比欧回家的时候没有在书房或是卧室里找到马尔寇。他上楼,刚踏上楼梯,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打电话。年幼的多比欧站在原地,没有上楼。

“……我以为我们昨天已经约定好了周五在南部的拘留所。……又?怎么会?——噢我的上帝啊……可她既为娼妓,也仍旧是一位母亲。尊敬的警官——不、不,只是主有箴言,做儿女的不可离弃母亲的教导……”

年幼的维內佳·多比欧就这么站在楼下,静静地听神父打完了电话。他走上楼,正对上神父有些紧张而惊慌的脸。

“我回来了。”

多比欧笑着说道。

 

维內佳·多比欧自小在萨丁尼亚岛南部马尔寇神父的照看下长大,所有人都觉得他会继承神父的衣钵,他自幼熟读《圣经》、《旧约》与《新约》,即使有的时候有些懦弱而迟钝,但主应该需要这样一个善良而大方的仆人。

熟读《圣经》的维內佳·多比欧当然也知道主如何看待娼妓。

《圣经》中提到过多少次娼妓?

答案是“十次”。

《圣经》中娼妓的子女之后都怎么了?

答案是:圣经中从未出现过娼妓的子嗣。

那一刻,多比欧的脑海中突然萌芽出了对于这个结果的探索,但他没有询问任何人。或许答案很简单,就是从未有娼妓能诞下子嗣,即使是被记入耶稣族谱的喇和。

任何与娼妓扯上关系的人都将被耶和华所憎恶,娼妓所得的钱、或娈童所得的价都不能被带入耶和华的神殿。娼妓已是恶中之恶,以至这个世界没有为她们的子嗣留下位置。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多比欧不知道。

他还太小了,太小了,以致于他所能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蜷缩在床上,头颅里像是有一只鸟在横冲直撞地扑腾着翅膀。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母亲竟然是……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为什么!

他该怎么办?一切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神父养大的孩子。他在公立学校读书,他的成绩很好。他的生活明明很好……

可为什么他要有这样的母亲?

是啊,为什么呢。

从未有人追究过耶稣的母亲是否真的是童贞圣母,不是吗?

 

 

多比欧很沮丧。他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想了很久,走到书桌前,拿出了一张纸开始写信。

 

尊敬的马尔寇神父,

 我已经找到了您要找的那个女人,她就在萨丁尼亚南部的拘留所。我将带着她在下星期日拜访,之前说好的一万美金也请您准备好。

 

信的末尾,他还需要一个署名。叫什么名字好呢?多比欧不知道。他翻开了手边的《神曲》——

Diavolo.

 

维內佳·多比欧觉得这是个好名字,如果他的“朋友们”读的书够多的话或许会看明白。

 

 

两天后的星期日,依例是教堂礼拜的时候。教堂里,唱诗班美妙的歌声回旋与穹顶之下,鲜花与圣水摆放在祭坛上,阳光像泡沫一样从尖顶镂空的玻璃撒在圣坛的金器上,闪闪发光。

“下午好。”

“神父呢?”

多比欧的“朋友们”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来了?”

十三岁的少年似乎没有开门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你管那么多呢臭小鬼。我们给马尔寇带东西来了!”

多比欧看见他们身后拖着一个巨大的麻袋,便开了门。

“神父呢?”

“请你们等一下,他在前面做礼拜。”

“喂,多比欧——”少年原本正带着路,领子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像只兔子一样被人提了起来,“你给我们的那封信,是真的吧?一万美金?”

多比欧看着他,面无表情,而后十分紧张地笑了笑。

“麻烦把东西放到书房里吧,我现在帮你们去拿。”

他的“朋友们”将信将疑地放开了手。多比欧跟着他们去书房放下了麻袋后,带着他们走到了客厅,为他们倒上了红茶后,又走出了房间。

“你们的东西。”

当多比欧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五分钟后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而他的“朋友们”的红茶早已喝了大半。两个人立刻终止了“能不能再敲马尔寇那个老色鬼一笔”的话题,马不停蹄地拿起纸包就走。

多比欧将他们送到门口,目送着他们,与他们道别。

果然,朋友毕竟是朋友。

 

五分钟后,多比欧出门,唱诗班的歌声远远地从教堂传来。

夕阳西下,海边的泊口,离开教堂的必经之路上,两个青年的身影面目狰狞地倒在这无人的路旁,火烧云将他们的影子血迹一般抹在地上。

“再见,我的朋友。”

多比欧从他某位“朋友”的手中拿过纸包,回到教堂后庭。

“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他轻哼着圣歌走向书房。水泥的地基尚未完全干涸,地板还未铺好,包裹里的东西看上去也仍未苏醒。他的手里拿着蜡线与粗针,即使额头上盖着一层薄汗,也无法掩盖他发自真心的笑意。

 

圣玛丽亚,

纯洁的母亲。

世上的一切鬼怪妖精,被你赶得无踪影,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欺凌。

我们都甘愿屈从命运,因为你会亲切地爱抚我们。

啊,圣母玛利亚,

我虔诚地恳请,

愿你永爱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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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avolo是意大利里的“恶魔”。

* 最后的圣歌是《圣母颂》。

* 以防有人问3到底写了什么:机智的多比欧借刀杀人完事儿把他妈埋了还过河拆桥。

* 至于他事后是否记得上面那回事儿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我给我自己安排PT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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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生生写出了和原作完全背着来的暴躁老板和原生多比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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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让所有人知道 I’m aware of th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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